原标题:新青年·孟风雨|28岁的她,小地鼠的花园面对了75次生离死别
在不久前举行的
中国女子篮球联赛上
有一支特殊的篮球队
叶沙器官的5位受捐者
帮这位热爱篮球的16岁少年
圆了一个梦
新青年演讲第69期
让“90后”器官捐献协调员
孟风雨
为你讲述那些生死之间的故事
新青年演讲孟风雨?
当上器官捐献协调员,面对的都是万分悲痛的家属,在这个时候,我却必须要开口跟他们讨论死亡、提出捐献。我不知道,哪一分钟我就要马上出发,去触摸死亡。我们是“生命的摆渡人”,我们不仅摆渡着患者的希望,也摆渡着家属的念想。
大家好,我是孟风雨,风雨兼程的风雨。我是一名90后的器官捐献协调员。
2017年4月28日,我买了一顶棒球帽,送给一个男孩,他叫叶沙,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,才16岁。因为脑血管意外导致脑死亡,他的父母,决定捐献出他全部有用的器官。
在前不久举行的中国女子篮球联赛上,他的5位器官受捐者组成了一支特殊的篮球队,他们中间年龄最大的54岁,最小的才14岁。他们穿着印有“叶沙”名字的球衣走进赛场,为热爱篮球的叶沙圆了一个梦。
作为全程参与的协调员,让我印象最深的,是它背后的故事。
那天,我和同事陪着叶爸叶妈,护送叶沙转运到手术室。途中,他们一直紧紧地抓着儿子的床沿。到了手术室门口,依旧久久地不愿意放手。因为他们知道这一放手,就是和孩子的永别。
但是时间是宝贵的,我只能残忍地告诉他们:“再不放手,就来不及了”,叶爸叶妈慢慢地、艰难地放开了他们的手。
手术完成得很快,叶沙的器官被陆续地从手术室转运出来。我现在依旧清楚地记得,每一次他们都是踉跄几步上前,死死地盯住那个器官专用保存箱,想抚摸,却又不忍。只能追赶、目送着医务人员离开,去挽救另外的生命。
手术完成后,我们给叶沙擦洗了身子,穿上了帅帅的西装,系好了领带。我在心里对他说,“叶沙,你被剃了个小光头,可能心里有点小生气吧?姐姐帮你戴上一顶棒球帽,到了天堂,你依旧是最帅的”。
因为“双盲原则”,供受双方是无法见面的。于是,我来到了受捐者的病房,想把他们的感谢录下来。
他们拟了一遍又一遍的录音草稿,每读一遍,便会问病友和我:“这样可以吗?孩子的爸爸妈妈听了会不会难受?”一个多小时后,录音终于完成了。“孩子的爸爸妈妈,你们好,你们孩子的部分捐体在我身体里安家了。它们现在很好,很棒。我会带着它好好感受世界,谢谢你们的孩子,谢谢你们!”
在追悼会上,我将这段录音放给了叶爸叶妈听,让他们知道,“叶沙们”很好。
每一例器官捐献背后,都有一个感人的故事。在这些故事里,我一次次体会了什么是活着,什么是死亡。
2018年8月,才1岁的涵涵病情危急,靠呼吸机和大量的药物来维持生命体征,随时可能心跳骤停。到达ICU时,涵涵正在做心肺复苏,涵涵的爸爸妈妈瘫软在地上,捂着脸痛哭着。
在医生的介绍下,我和同事向涵涵爸妈表明了来意。在向他们讲解器官捐献的流程和政策法规时,涵涵妈妈一直在催促:“快一点,来不及了,我们快签字。”
大多数时候,我们接触的家属对于捐献都有着天然的抗拒。涵涵妈妈的理解和支持,让我感到十分地惊讶。后来,我才知道,涵涵邻居家的小哥哥就是一名尿毒症的患者,等待移植很多年。涵涵妈妈希望,涵涵的捐献能够让其他的孩子不要等得那么艰难,她也希望才一岁的涵涵能够以另外一种方式好好感受这个人世间。
手术完成后,我们陪着涵涵一起去了太平间。我们离开时,涵涵的爸爸妈妈坐在太平间门口说:“你们先走,我们再陪涵涵一会儿,待会儿再走。”后来我才知道,这一陪就是整整一夜。
最终,涵涵的捐献让两名尿毒症的患者重获新生,让两人重见光明。
自从当上器官捐献协调员之后,签字、陪伴手术、参加追悼会……每一个环节都饱含了泪水,整个过程都充满着悲伤。
于是,我开始克制了自己爱笑的性格,收起了所有花花绿绿的衣服。现在,我的穿衣标准是:沉稳、素色。因为我不知道,哪一分钟会需要我马上出发,去接触悲痛的家属,去触摸死亡。
其实我们这支队伍里的每一个人,都曾无数次面对了白眼、误解甚至是谩骂、推搡。
记得有一回,一名ICU的医务人员看到我就说:“啊?你又来了?你一来我就觉得我们科又有病人要去世了。”无心之言,却让我觉得,是不是我来了,别人就认为“死神来了”。
说实话,直到今天,我依旧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捐献者的家属。每一次,面对他们的悲伤,我还是会手足无措,我只能沉默地站在他们的身边,拍拍他们的肩。
我见过许多面对死亡的方式,不论是哪一种,它都告诉我同一件事:生命的遗憾,需要用爱去填补。回首时没有遗憾,才能够告别悲痛重新出发。
再次见到涵涵妈妈时,她紧紧地握住了我和同事的手,眼里含着泪水,却又笑着对我们说:“谢谢你们,谢谢你们让涵涵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。”
我是在那一刻清楚地意识到,器官捐献协调员不是“死神”。我们是“生命的摆渡人”,不仅摆渡着患者的希望,也摆渡着家属的念想。我们风雨兼程,风雨无阻。
我是新青年,孟风雨。
从业多年,无数次面对悲痛欲绝的家属。即使早已习惯,她还是会手足无措,不知如何开口。
出现在医院的时候,总担心别人会觉得“死神来了”。可也是这样的她,给很多人送去了生的光亮。
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,遗忘才是。她用一种别样的方式,“留住”了叶沙,“留住”了涵涵,“留住”了75位器官捐献者。
他们不是“死神”,也不是逝者身边的“秃鹫”。他们是患者“重生”的霞光,是“生命的摆渡人”。
他们遭受过白眼,面对过误解,也曾煎熬痛苦。但依旧选择奔波在器官捐献协调的路上,用爱弥补生命的遗憾。
在别离与重生间
无暇停歇、接力赛跑
在病魔和生死中
感悟生命、渡人渡己
青年说×器官捐献协调员孟风雨
访谈实录孟风雨?
主持人:你小时候的理想是当护士吗?
孟风雨:不是,是科学家。
主持人:你觉得活着最好的状态是什么?
孟风雨:活在当下,珍惜当下,不留遗憾。
主持人:你觉得面对死亡,最好的方式是什么?
孟风雨:坦然接受吧!
主持人:你和叶沙的爸爸妈妈现在还有联系吗?
孟风雨:一直在联系,因为那个时候做完捐献之后,我们有去他家里做回访。叶妈妈就邀请我吃饭,她做的饭菜特别好吃,我就一点都没有见外地吃了两大碗饭。后来,叶爸爸、叶妈妈就经常喊我去吃饭。
主持人:在你和你的同事们看来,一例器官捐献到什么样才算是结束了?
孟风雨:没有结束,因为我们会一直去跟家属联系,就是看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困难之类的。我们可以帮上忙的话,就会帮忙。另外再就是,如果他们想知道受捐者的一些信息,比如说生活得怎么样,现在身体怎么样,这些比较模糊的信息的话,我们会去收集,然后告诉他们。再就是,每年清明节,我们会举行一个大型的扫墓活动,还有缅怀纪念活动,这些活动我们都会邀请捐献者家属过来。所以,这个过程是一直延续下去的。
主持人:在接触捐献家属的过程中,你觉得哪个环节是最艰难的?
孟风雨:如果从工作难度来说的话,我觉得可能是在刚开始,要去接触家属,然后跟他们提出捐献,说这个事情的时候是比较艰难的。如果从情感上面来讲的话,我觉得是在陪伴家属,然后一起去等待做完手术,还有参加追悼会,这一方面是比较难以度过的。所以,并不是某一个阶段,或者是某一个时间点,让我觉得特别难过。它有一个从做到情感的转变的过程,是延续在整个过程中间的。
主持人:在接触这么多案例之后,你觉得你会比同龄人更懂得去面对悲伤吗?
孟风雨:我觉得,我可能只是相对而言,比他们接触了更多的悲伤。但是,如果说真正地再次面对悲伤的家属,其实我还是会手足无措。所以,我也没有觉得自己比他们更能够去面对悲伤,没有这种感觉。
主持人:有没有想过要放弃这份工作?
孟风雨:捐献者家属特别悲伤的时候,我又不知道怎么去安慰,就会怀疑自己,会觉得是不是我不能够胜任这份工作。再就是参加追悼会的时候,因为追悼会是真的能让人很迅速地沉浸到悲痛里的一个仪式。所以,从情感上说的话,会觉得很难度过这个过程。
主持人:但又是什么一直支持着你,让你一直坚持下来?
孟风雨:应该说是器官衰竭病人的期盼和我们前辈们的坚守吧!像我之前就碰到很多做完移植手术的病人,他们知道我是协调员之后就对着我点赞,然后说谢谢我们,谢谢我们让他们能够康复。我们相当于是他们背后的帮助者。
另外再就是,像我的前辈,带我进入器官协调员这一行业的老师。他2011年开始做协调员,就是从当时那么艰难的环境中,在大家都还没有接触到器官捐献这个事情的时候,就开始做这件事。当时的环境是更加艰难的,他们为我们创造了一个更加和谐的、宽松的环境。他们的榜样作用在这里。
(责编:袁勃)